文丨常嘉皋
1935年秋天,留学法国的父亲常书鸿漫步巴黎塞纳河畔,在一个旧书摊处,目光停留在一部由6本小册子装订的《敦煌石窟》,打开册子,看到里面是甘肃敦煌千佛洞壁画和塑像图片300余幅,是1907年法国人伯希和从中国甘肃敦煌石窟中拍摄的,父亲被来自故国的东方艺术魅力深深打动,同时也为莫高窟的保存状态感到担忧。回中国,去敦煌,是他心之所向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1935年常书鸿在法国巴黎。(常嘉皋 供图)
1908年3月-5月,法国西域考古探险队摄影师夏尔·努埃特 拍摄于莫高窟第138窟,收录于伯希和《敦煌石窟》卷一。(信息由孙志军先生提供)
父亲回国前,接到了当时的国民政府教育部部长王世杰打来的电报,聘请他为北平艺术专科学校教授,并希望从速回国任职。
1936年秋,父亲毅然放弃了在法国的平静生活和优渥工作,为追求那诞生了一千多年的敦煌莫高窟艺术,只身从法国乘坐国际列车回到了当时的北平。
父亲亲眼目睹了国家当时所处的苦难,残酷现实,使他明白仅凭个人力量奔赴千里之外的敦煌谈何容易,况且眼前的生活还没着落,于是就接受了聘请,担任北平艺专西画系的主任、教授,期盼着能去敦煌的时机。
1937年6月,在北平父亲参加了第二届全国美展筹委会,他参展的个人作品获第一名奖。当时的媒体对展会举办进行了报道。
《华北日报》1937年6月6日第6期刊登:
德国驻华大使陶德曼今日访问常书鸿 对常油画颇赞许
【本报特讯】德大使陶德曼氏前参观第二次全国美术展览会时,对于国立北平艺专、教授常书鸿氏之油画,极为推崇,誉为中国之荷尔伯。当时即转托行政院参事藤固君介绍,极欲一见作者及作品全部。兹悉德大使已得常氏允诺,约定本月七日下午,亲至本市西京畿道三十一号常宅访问,并将浏览其全部作品云。
《华北日报》1937年6月6日第6期
1937年,“七七”事变后北平沦陷,父亲辗转多地办学,1940年底到了重庆。
1941年,父亲终于盼来了前往艺术宝库——莫高窟的契机。
1941年,当时任国民政府监察院院长的于右任,在西北考察时到访了莫高窟,对敦煌艺术高度评价,考察结束后,他就提议将敦煌千佛洞收归国有,招收人才成立“敦煌学院”,对敦煌文物进行保护和研究。 1941年10月5日,《说文月刊》第三卷第十期刊登了于右任的《西北纪行诗》,诗中提及:“敦煌文物散全球,画塑精奇美并收。同拂残龛同赞赏,莫高窟 ( 窟所在地,唐时称莫高乡,因以得名)下作中秋。( 在莫高窟前张大千寓中作中秋……)”
《说文月刊》第三卷 第十期
(注:《说文月刊》于1939年2月在上海创刊,由卫聚贤主笔,是中国近现代早期著名的学术期刊,其作者均为当时著名的专家学者。)
1942年9月,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筹备委员会成立,父亲任筹委会副主任委员。
1943年2月,敦煌艺术研究所筹委会在兰州召开会议。
《西京日报》1943年02月10日第3期刊登:
敦煌艺术研究所 常书鸿前往筹备
【兰州九日电】敦煌艺术研究所副所长常书鸿九日自(渝)飞抵兰,他在兰参加该首次筹委会,会后即去敦煌筹备成立事宜。(中央社)
《西京日报》1943年02月10日第3期
《甘肃民国日报》 1943年2月12日第3期刊登:
敦煌艺研所筹委会昨开首次会
常书鸿及省府专员将赴敦煌实地勘察
【中央社】 国立敦煌艺术研究筹备委员会,昨般甘陕青监察使、举行第一次筹备会议。出席主任委员高一涵,副主任委员常书鸿,委员张维、郑逼和、张庚由、(张半琴代)王子云、(何正璜代)主席高一涵,记录护详后。首由主席致开会词,并由常副主任委员报告教育部筹设该所经过,及省府与该所合作保管敦煌艺术办法 ,次讨论组织规章,及其他要案多数详细。并闻常副主任委员、及省府专员,不日首途,前往敦煌,实地勘案,积极工作云。
《甘肃民国日报》1943年02月12日 第3期
1943年2月20日清晨,父亲与最初筹备人员一行6人,身着北方的老羊皮大袄,头戴着北方老农的毡帽,顶着高原早春的刺骨寒风,乘着一辆破旧的敞篷卡车,开始了一生难忘的敦煌之行。
从兰州出发,历经一个多月的艰辛,才来到西北沙滩戈壁之中,已经处于废弃状态的敦煌莫高窟。
1908年3月-5月,法国西域考古探险队的摄影师夏尔·努埃特拍摄于当时的莫高窟大佛殿(现今九层楼第96窟)外景。(敦煌研究院供图,信息由孙志军和盛岩海两位先生提供)
初到莫高窟环境极其困难,因陋就简,白手起家,一切都从头做起,首先展开了对洞窟危害最大的流沙清理,同时逐步开展了对洞窟的分类登记,以及壁画的临摹工作。
1944年元旦,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正式成立,父亲任研究所所长。
有关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的创立时间,在『丝绸之路研究集刊•第八辑』2022年6月1日出版,书号/ISBN 978-7-5228-0789-8 第425页中,暨南大学中外关系研究所马明达先生在《常书鸿与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的创建》一文的引言中是这样标注的:
1944年元旦,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在莫高窟举行了正式挂牌的仪式,一般都以此作为研究所创建之年。1944年1月19日《新华日报》报道: “敦煌艺术研究所在今年元旦成立。”同日的《中央日报》报道:“敦煌艺术研究所已于元旦日成立。”后来传播甚广,遂成定论。直至最近,为纪念“敦煌研究院建院75周年”而发表的权威人士的文章里,也是这样表述的。①
实际上1944年元旦挂牌,是昭告天下研究所已经诞生的一个宣示和仪式,如果把这一天当作研究所的创建日,则并不准确,有进一步斟酌和确认的必要。我以为有必要对之做出补正说明。
根据对相关史料的考察,我以为把建所时间放在1943年3月26日比较合适,更符合历史事实②这一天,高一涵、常书鸿与秘书李赞亭等六人,由兰州启程,经河西走廊辗转抵达莫高窟。标志着自即日起,“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筹备委员会”正式向“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”转换,筹备期宣告结束。此后,筹备委员包括甘肃的高一涵、张维、窦景椿等都次第退出,由此进入由常书鸿任所长的艺术研究所的初建阶段。转换需要一个过程,不是一步到位的,故1943年是研究所初建时期,在常书鸿所长的领导下,全所员工迅速进入工作状态,在艰辛而漫长的莫高窟守护研究之路上迈出了坚定的一步。我以为1943年3月26日是敦煌艺术研究所鸿业创始的日子,是这个伟大的民族文化事业的起点,是研究所真正的创建之日。
注:①樊锦诗《守护敦煌艺术宝库 传承人类文化遗产》:“1944年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正式创立” 敦煌研究院编:《坚守大漠 筑梦敦煌――敦煌研究院发展历程》,甘肃教育出版社,2020年。
②另有3月20日、22日、24日、27日等说法。此从《大公报》1948年12月28日常书鸿《从敦煌近事说到千佛洞的危机》之(二),以另文讨论。
1945年,父亲先是受到了家庭变故的打击,接踵而至是7月父亲接到当时的国民政府教育部来的一道命令,宣布撤销“敦煌艺术研究所”。研究所大部分员工在得知这一消息后陆续离开了莫高窟,最后仅留下范华和窦占彪两名工友。家庭破碎,事业无以为继,人生跌至最低谷。但父亲不灰心、不气馁,四处奔走,八方呼吁,顽强抗争。父亲的努力有了成效,国民政府决定由中央研究院接办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。
1946年,常书鸿在重庆招聘员工时结识了李承仙,母亲进入了常书鸿的世界,两人相伴一生。
1947年11月拍摄于敦煌莫高窟窟前,时间是母亲标注的。(常嘉皋 供图)
《甘肃民国日报》1947年07月22日第3期刊登:
敦煌艺术的研究――常书鸿访问记
本报特约记者 胡世英
今年古历四月初一至初八日,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,藉千佛洞举行庙会之便,举行过一次盛况空前的艺术展览会,作品共八百余幅,分五室展览,记者与该所主持人常书鸿先生曾有一度的畅谈。
常所长是国内第一流的油画家,早年毕业浙江大学后,于民国十六年①考取官费赴法留学,在校成绩屡冠前茅,为师长所器重,民国二十六年②归国,
三十年③敦煌艺术研究所成立,即任所长,以迄于今。
记者是在一块花草环绕的园地里,瞻仰到常先生的丰采,静聆到常先生的谈述。常先生身穿西纺咖啡色西装,戴近视眼镜,说话和蔼可亲。
“敦煌艺术是具有世界性的,有许多洞中的壁画,是世界上稀有的一名贵佳作,惜地处偏僻,交通又不便利,在种种方面,时时感到无法排泄的苦闷与寂寞,偌大的一座山寺,祗有数十位同仁和敦煌县政府派来的数十名警察驻扎外,清晨傍晚陪伴他们的祗有寺外那丛地绿树,和呜呜栖鸟叫了。”
常先生对于他的工作,有着无限地感慨:“本来在这里我不愿继续下去,去年和今年春天我两次辞职都未获准,虽然我是学画的,但所学的是西洋油画,对于我国古代艺术的研究,还没有深切具体的了解,最近几年来,我阅读了许多有关的参考书,勉强□□④知道了一点,但总说起来,现在我担任的这项职务,对我是不适宜的。”
“常先生是太谦虚了,听说贵所最近有许多作品,都是在先生督促指导下完成的。”
注:①公元1927年,作者更正:应该是1928年
②公元1937年,作者更正:应该是1936年
③公元1941年,作者更正:应该是1943年
④文中辨认困难文字采用 □ 符号
1949年9月28日,父母亲和坚守在研究所仅剩的几位工作人员,怀着无限喜悦的心情迎来了敦煌的解放,迎来了莫高窟的新生。
敦煌研究院资深专家孙儒僩回忆道:“1950年8月22日,西北军政委员会文化部文物处赵望云、张明坦两位处长,代表中央文化部来接管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 (后更名为:敦煌文物研究所 ) 。”
欧阳琳,孙儒僩,张明坦,赵望云,常书鸿,范文藻,辛普德,后排左起:黄文馥,李承仙,史苇湘,霍熙亮,刘栄增,段文杰,范华(孙儒僩 供图)
新中国成立后,莫高窟的研究与保护,开启了新的一页。
“心之所向,素履以往;生如逆旅,一苇以航。”
父亲心有所往,终至所归。
(本文作者常嘉皋是常书鸿先生之子 ——编者注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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